原标题:2267号自习室里,挤满了灵活就业的年轻人
三个月前,32岁的建筑设计师小王把自家一处80平米的高层住宅改造成自助自习室,因为设计风格新潮,被学生们捧为“长春自习室天花板”。
在开自习室之前,小王走访了本地一些同类机构,“开自习室的人一茬接一茬,开得快倒得也快。”想要奔着挣钱去,似乎不太现实,小王琢磨着,“把闲置的房子先利用起来,起码比对外租房划得来。”
在80平米的空间内,小王设计了七个帘子单间,七处隔断,八个面对面开放卡座,六个阳光座位,总共28个座位,投了13万。小王给自习室的定价是15元每天,运用小程序自助预约打卡。
自习室开业后第一个月,小王回收了11000元预存费用。通过监控,小王实行远程管理。每天临睡前,他会打开视频管家看一眼,无论多晚,自习室里都坐着熬夜苦读的年轻人。
“原地转圈圈,跟自己面对面”
结束国庆假期第一天,24岁的内蒙古姑娘张悦笛回到自习室,开始备考公务员。
过去三年,自习室是张悦笛最长久的所在。三年前,她还是一名大四学生,班上超过一半的同学选择了考研或考公,少部分报名了特岗教师和选调生,毕业后能直接就业的少之又少。张悦笛的大四几乎是在自习室里独自度过的,幸运的是,她考上了一所普通高校的传媒专业研究生。
“即使读了研,工作还是不好找,研究生班一半人在准备考博或考公。”已经研二的张悦笛神经紧绷,“如果不继续深造,我怕将来没有容身之所。”
“自习室的效率比在宿舍或图书馆要高很多。周围人都在争分夺秒,特别有氛围。”因为花了钱,有所付出,每个人在这里都是真学。自习室24小时开放,张悦笛喜欢下午或晚上来,每次都会带上护佑神器——曾经帮助她成功考研的一盏旧台灯,灯罩上还贴着“奋斗”两个字。
鹅卵形的光把她笼罩在幽暗恍惚间。
同学圈里自发形成了“自习室攻略”,在里面有各种省钱建议,比如,去自习室不要办月卡尤其不能办年卡,一来是每天付费能刺激到自己,再者是防止遇上黑心老板跑路。
最近半年里,张悦笛平均每个月到自习室打卡26天,总共花费了2300多元。自习室有公共的零食区和休息区,还免费提供文具、耳塞。“到自习室的次数多了,别的方面开销就小了。”张悦笛最喜欢一张靠墙角的木质书桌,她说自己能闻见淡淡的橡木香。
自习室里的时光过得特别快。每隔两小时,张悦笛会起身上趟厕所,放松一下听会儿音乐。她最爱王心凌的《梦的光点》,歌词里唱着“奔跑在人群里面,我看不见。偶尔和孤单遇见,在原地转圈圈。”
“有时候,我会想快点长大,有时候又特别害怕。”张悦笛说,每回她迈进自习室、旋开小台灯就意味着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开始了。“考上研以为翻过了一座山,结果后面还有层层叠叠的群山。”
三年前,张悦笛每天坐在自习室里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拼尽全力考上研。她无数次安慰自己,熬过这一年就好了。如今,再坐回自习室,张悦笛说,她突然很想逃,但又不知道逃到哪里去。
“充满鲜花的世界在哪里?”
23岁的林睿嘉最近一直在为出国做准备。过去一年,本科毕业的她没能找到工作。睿嘉的大部分时间都规划在自习室里备考研究生和教师资格证。年初成绩公布,教资没考上,考研也落了很多分。两条路都堵上了。
林睿嘉读的是一所民办三本校,无论是考研考编还是求职就业,都处于竞争劣势。过去一年,林睿嘉去了四座寺庙,爬爬山、拜拜佛,权作备考外的休闲。
林睿嘉打卡的自习室在一栋商务大厦的20层,出家门五分钟就能走到。自习室很大,有50个座位,额外有5张可以过夜的躺椅。自习室里常年有两位身材微胖的管理员阿姨,林睿嘉每次抬头,都能看见阿姨在拾掇卫生。或许是埋头久读让人容易便秘上火,从早到晚一直有人排队上厕所。
学累了,林睿嘉会在本子上随意画一串数字,写得最多的是2004666,2004是她所在的自习室门牌号,666是她给自己顺利考研的祝福。
林睿嘉在2004呆了10个月,每天坐足8小时,办过3次卡,总共花了1500块。
查成绩那天,林睿嘉在2004呆坐了一下午。“研是考不上了,如果不考研,还有其它路可以走吗?”
在堂姐推荐下,林睿嘉打算就此申请国外大学的研究生。“即便是‘水硕’也在所不惜,只要能找个地方安心待着就好。”父母通过同事和朋友反复打听了目的地的学费、生活费、安全等情况后,四处腾挪给她准备了三年的留学费。
这一把,林睿嘉决定换间自习室,换换运气。新自习室空间不大,能随时闻到咖啡香,在离家步行半小时的另一栋商务大厦里,门牌号是2267。于是,林睿嘉顺手写的数字变成了2267666。
GALA乐队有一首《追梦赤子心》,里面唱道:“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?如果它真的存在,那么我一定会去”。
“这里人相对少一点,更对我路子。”一旦有了新目标,日子也便没那么难熬。林睿嘉每天早晨七点出门,晚上十点回家。早出门,能看见太阳慢慢升起来。这个时候,她会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好像吸饱了一天的能量。
林睿嘉太渴望早一天能花自己挣到的钱了,环境却是苛刻的。她的同学里面,考研、考公、考编占了70%,10%的人选择求职打工,20%回家啃老,敢于创业的一个都没有。“我们班连个开烧烤摊的都没有,找到工作的人里,只有一个给投了保。”
国庆期间,林睿嘉哪儿也没去,就呆在自习室刷题,晚上十点准时回家。每天下楼,回头看2267室,灯总是亮着的。
“一路走,一路望,一路想”
23岁的徐州小伙子孙浩冉刚刚预缴了半年的自习室费用,一共1200元。选择这间24小时自助自习室,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它的名字,叫做“共同上岸”。
孙浩冉的目标是通过2024年研究生招生考试,顺利上岸。
孙浩冉很喜欢这间自习室,“每回和别人说‘走,共同上岸去’,感觉特别热血。”自习室里满满当当的埋头学习的年轻人,无论坐在哪一个位置,都能听见沙沙沙的写字声。
孙浩冉常常感觉到饿。一开始,他会停下来走到休息区,吃个面包、喝罐牛奶,有时候连吃三个仍觉饿。后来,他发现这种饥饿感不全是生理的,更多来自心理。“这种感觉很奇怪,就好像非要把考研所需的知识点全学会,每道题都要会做,每个单词都要认识。”
考研,本不是孙浩冉毕业后的第一选择。他也想过找工作。孙浩冉说,他前前后后往求职平台里投了5000多份简历,结果只有寥寥几家通知了面试。有一次去面试运营岗,8个人竞争1个岗位,只有两名本科生,剩下的都是研究生或留学生。即便是和他同为本科生的求职者,简历洋洋洒洒写了六七页,写满了实习经历和各类获奖。孙浩冉瞬间觉得自己没戏了。
“我想清楚了,要满足美好生活的愿望,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考试。”孙浩冉相信,好学校、高学历、厚厚的简历,才能确保他在竞争中获胜。经过了几次“毒打”,孙浩冉算是放弃了求职的打算,一门心思备考。
他说,考完后要和女朋友去趟西藏,去人迹罕至的森林和湖泊,“让心歇一歇”。
那么,考研之后呢?孙浩冉和女友讨论过这个问题,他们计划考同一座城市的研究生,读研期间里只要是国家企事业单位就报考,不考虑薪资和地域,“只要端上铁饭碗就成,起码能给下一代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。”
最迷茫的时候,孙浩冉会随便选条路,一直一直往前走。“一开始,心里头乱糟糟的,压抑又愤懑,等走过四五个小时,就越来越平静,像把郁结都走散了。”每当这时候,他会大声哼唱一首老歌:“许多人走过这地方,止不住回头望,梦想刻在远方,一路走一路望一路想。”
“如果一事无成,该怎么办?”
22岁河南女孩孟泽璇常去的自习室是一个独栋二层。
一层是公共区域,有背诵区和就餐区,卫生间、饮水机、打印机在这层。饮水区有免费的花茶,打印两毛钱一张。二层是学习区,分成封闭区、沉浸区、景观区、阳光区,四种价位的座位,封闭区最贵,课桌大一些,阳光区 ,是半开放的公共桌。
孟泽璇自打六月份来的。最开始缴了两个月沉浸区的费用,花了498元。八月起,她换到了景观区,这一回花了398元。
因为小孟发现,无论选哪个区,她呆最久的还是一楼的背诵区。因为要通过法考和二次考研,大段落的背诵少不了。小孟经常会焦虑于自己的记忆力,而在这片区域,总有来回踱步,朗声背诵的同龄人,即便自己声音大一些,也不会显得太奇怪。
孟泽璇第一次考研惨败。班里5个人找到了工作,其余40多名同学,要么研究生或者事业编上岸,要么和孟泽璇一样,在加紧“二战”。“理工科可能还好一些,我们文科生基本没有就业优势。”孟泽璇们的选择并不多,眼下能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太过困难。
眼看着上岸的同学一个个奔赴新战场,像孟泽璇这样的输家压力陡增。她不止一次的问自己:“如果二次考研失败,该怎么办?如果法考也失败,该怎么办?如果一事无成,该怎么办?”前段时间,偶然间听到一首歌,瓦依那的《大梦》,她自顾自哭到泣不成声。
在学校图书馆或宿舍的时候,休息时会和舍友溜出去吃吃零食、打打闹闹。如今,孟泽璇坐在自习室的座位上,看着身边的陌生人,没人聊天,没人关心旁边坐的是谁,“每一个人都是手握书卷的孤勇者”。
尽管如此,只有走进自习室,孟泽璇才不会感到自己是异类。这里的紧迫感消磨了孤单。
在孟泽璇的社交圈里,屡败屡战的本科生比例庞大,“大概有70%的同学在准备二次考研、考公、考编,对于我们这样有过失败经历的人来说,呆在家里学习几乎不可能。心乱的很。有时候,父母多说一句话就能让我原地爆炸。”
每次从自习室走出来,孟泽璇都感觉脖子和肩颈硬得像块石头。每天梦里,她会背着一块大石头过河,河的对岸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,“每次都在过河途中醒来。”她说,等法考通过那天,一定要去露营,在软软的草地上躺上一整天,听水声,听鸟声。
此时,自习室对于年轻人而言,就像金钟罩,不能免疫伤害,却可以延迟受伤。
不仅是年轻人,前面那位开自习室的建筑设计师小王也自有他的烦恼:“我们行业也眼看不行了,说不定哪天,我就失业了,到时候专心开自习室。”